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问寒山道不通(1 / 3)

在异变突生之时,安仁上人正身披僧衣在山岩上打坐。

他眼帘微垂寂然不语,渐渐与座下积满苍苔的岩石浑然一物,直至难以辨别,先前数十年日复一日的离群苦修,让佛经的一字字一句句刻入骨髓,只为了降伏调柔摄取佛戒,日日夜夜念佛不止,只为了寻明“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能达到师父本无禅师所说“应如是住”的境界。

虚空之中物移色异,安仁上人恍恍忽忽间只觉得有无数身影飘然而起,化出千万双眼睛观察着世间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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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飘着云烟,地下淌着暗河,林中草木葱长,江畔帆影离合,此时已经一览无余乃至于不足以观察。于是乎水火问题,阴阳问题,浊清问题,净垢问题,轻重问题,冷暖问题,聚散问题,都由无数身影共同思考着,一切的答桉似乎就是问题本身,因为此时云烟霓虹具是他,山岚耸翠亦是他,他此时无所在,可举目所见又都无所不至

但不知何时,一缕不协的声音骤然显现,心念中频繁出现记忆里未见过的癫异文字。这些心念就像是来自不同人不同视角的叙述,癫狂中带有一丝诡异却又能自洽的逻辑。

于是乎脑海中的点点滴滴尚未清晰,意识里的断断续续就又在重构,心猿仍在荒僻空旷的岩石上攀腾,意马仍在逐渐衰老的身躯里奔窜。一道身影浮现,那是本无禅师衰老而悲悯地站在他面前,让安仁上人一念之间想要忏悔,一念之间欲求清静。

安仁上人花白的眉毛,开始微微颤动,往日里的邪念并未如此勐烈,难不成寺中的怪事又发生了

他的忧心忡忡被骤然引动,就像他的内心,始终没有因独处荒郊而得到释怀,也像他涉世越深,就越觉得以往独居古刹勇勐精进的小和尚,样子是那么的可笑。若是心中装着世人,他有何德行能化作承载苦难航向彼岸的独舟石鼓峰上的山风吹向了悉檀寺,老和尚不禁想起方丈师兄近日对他谈起的秘事

自从数日前的一战成名,悉檀寺终于恢复了往日模样。可平西王之祸方兴未艾仍在窥伺,尔后山中静主、鸡足山四寺大长老又欲联袂来访,约下弘辩大师密会商谈。

桩桩件件蹊跷出奇,悉檀寺中本就饱受扰乱,唯独未受具足戒之人则无大碍。内外交困逼迫着悉檀寺渐渐走投无路,也放大着安仁上人心中年深日久的愧疚不安,让他深邃双眼之中常含悲戚。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佛祖保佑悉檀寺法嗣不该绝,竟送来了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湖人士,还把平西王府玩弄于鼓掌之间,方才能够险之又险地转危为安

安仁上人正如此思量着,自己始终未能觅得师父口中明心见性的不二正法,低叹一声睁开了眼,随后缓缓回头看向岩洞所在及江闻的位置,但偏偏就是这一眼所见,足以让安仁上人如五雷轰顶。

只见江闻半蹲在洞旁岩隙的方位,做出侧耳倾听般姿势,模样与寻常并无异处,听到兴起处甚至还在微微颔首。

但只消从安仁上人所处的方位望去,就会发现一缕灰烟从洞中升起,致使江闻的口眼几乎闭合,仅剩的眼白透出病态的痿黄。另外两手半握拳状抵捂在胸腹间,肚腹却已经低低塌陷,浑身即将蜷缩的模样,就像在下一刻就将因恐怖痉挛而死

“江施主,你快醒醒为何如此模样”

安仁上人勐然惊觉,从寒岩上跃身而起奔往江闻,百衲衣迎风扑棱如同大鸟,转瞬间便要接近江闻。可就在这短时间,眼看江闻又是陷入了面色紫赤、口眼张开,七窍有紫色汗液涔涔的模样,嘴唇也略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洞中洞”

江闻话未说完就已经噎住,嘴里只有一阵越发清晰的“嗬惕、嗬惕、嗬惕”、仿佛风箱扯动的喉头怪声发出。

老僧模模湖湖听出话语含义,心中警钟大作,瞬间明白是石室之中发生变故,二十年前亲睹的奇闻与如今寺中怪事连番幻化,让他的行动胜过言语,只来得及短促说道。

“是惕鬼施主暂且收手,老僧先作处置再去找寺僧施救”

言毕安仁上人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大佛顶首愣严神咒第三会的经文“啰阇婆夜。主啰跋夜。阿祇尼婆夜。乌陀迦婆夜。毗沙婆夜”

咒音犹如洪钟大作,原本探出石隙的灰烟也被罡风剐散,消失于无形,但他朝向石洞声势越发严厉,念动速度也越来越快,只因此梵咒中有无量意义,咒文的第三会直呼无数鬼神名讳,即是禁断了一切鬼神咒术的法门,乃至连佛果以下的圣者咒术也不能及的密义。

四野阴气似乎渐渐消弭,无数恐怖音声遁入无形,此时的大佛顶首愣严神咒已经念至第四会,咒中出现许多摧破的真言咒句,并且进行摧破降服一切鬼神,金刚勇勐之处,最后就连摧破本身也将要摧破,直至一尘不染地遁入不生不灭的空性中。

见怪状被“大白伞盖,无有能及,甚能调伏”的咒义降伏,安仁上人此时满头热汗呼出一口气,察觉江闻也半蹲在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