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当然了”
鹤华一脸骄傲, “我与大兄都是在阿父精心教养下长大的人,当然都是好孩子啦”
嬴政眼皮微抬,伸手揉了揉鹤华鬓发, “恩, 好孩子。”
语气淡淡,神色也是淡淡的, 但却让鹤华有了一种别样感觉。
血缘关系是一种很奇妙的关系, 面前的阿父明明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仍是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帝王,凌厉凤目里有着与冷酷果决帝王不符的对最小女儿的温柔宠溺,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可她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端叹谓,甚至还大抵猜得到, 此时的阿父想起了谁。
长安君成蟜,被阿父逼到自杀的骄纵贵公子。
长安君去世时她仍未出生, 不曾见过这位叔父, 只依稀听上了年龄的宫人寺人们提过几句,是位模样性情与阿父截然不同的大秦公子。
阿父敏锐谨慎,长安君轻佻迟钝,阿父天生帝王,长安君纨绔风流,阿父过目不忘, 长安君看见书便能呼呼大睡, 脾气秉性南辕北辙到如此境地,能玩到一起才是怪事,然而神奇的是,早年的阿父与长安君关系极好, 哪怕不是一母所生,哪怕两位夫人针尖对麦芒,但阿父与长安君却依旧情同手足,是人人称羡的兄友弟恭。
然而讽刺的是,这样的兄友弟恭,却在阿父登基的第七年彻底决裂,长安君领兵平叛,却在路上叛出大秦,率领大军倒戈相向,兵逼咸阳。
阿父勃然大怒,派王翦前去讨伐。
王翦乃当世名将,长安君怎会是他的对手两军交战,长安君一败涂地,绝望自杀,而跟随长安君叛乱的人,自然遭到了阿父的无情镇压,那一年的咸阳城血流成河,虎狼之国的虎狼之君终于将獠牙利爪用在了自己兄弟身上。
明明是长安君主动反叛,但消息传出之后,却变了模样,变成是阿父杀长安君生母,夺了原本属于长安君的王位,长安君一忍再忍,阿父却步步紧逼,长安君被逼得没有办法,便只好鱼死网破,决然叛国。
可这个世道上最不缺的便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所以长安君死了,追随他的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而将他逼迫至死让无数人命丧黄泉的暴君,却依旧端坐王位,享受大秦的奉养与朝拜。
这样的故事传遍天下,阿父暴戾残忍的名声人尽皆知,六国军民无不对阿父深恶痛绝,抵抗暴君的士气空前高涨,至于阿父与长安君幼年时期的交好,长安君又为何突然反叛的事情,却无人在意。
那是暴君少有的温情,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暴君身上的词汇,他们关注那些做什么
他们关注的,是如何让暴君妖魔化,如何让世人恨透暴君入骨。
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将士与黔首们誓死保护国家的信念,让他们摇摇欲坠的统治继续坚持下去。
但她的阿父才不是那样的人。
诚然,她的阿父极度自负也极度骄傲,有着帝王的冷酷与果决,对待敌人毫不心慈手软,哪怕是自己最为亲密的兄弟,但当发现被背叛时,他也能毫不犹豫无情斩杀,黄石公说她的阿父是一个无情的帝王工具,这句话是贴合的。
但不贴合的是阿父也有自己的感情。
阿父,也是人啊。
鹤华站起来,绕过御案,来到嬴政身边。
这是属于帝王的位置,作为子女的她并不能来到这里,当她坐在这个位置,靠在嬴政肩膀,那便是能让谏议大夫们气得能把象笏砸在她脸上的僭越。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拥抱着端坐主位批阅奏折的帝王,把脸枕在他肩膀,“我和大兄都是阿父的好孩子,永远不会惹阿父生气。”
“所以阿父永远不用担心,我与大兄会走到刀剑相抵的那一日。”
这个动作孩子气得很,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戳人,嬴政抬了抬眼,目光落在肆无忌惮撒娇的小女孩儿身上,声音不辨喜怒,“若真有那一日,你当如何”
鹤华手指微微一紧。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鹤华脱口而出,“大兄是最好的大兄,我也是最好的小妹,我和大兄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
“十一,此时的你,像极了当年的成蟜。”
帝王懒懒挑眉,“当年的成蟜,也曾这样夸过朕。”
“然而后面的结果,你都已经知道。”
“成蟜公然反叛,朕血腥镇压,直至今日,市井上仍流传着朕与成蟜手足相残的故事。”
鹤华呼吸蓦然一轻。
嬴政拿开鹤华的手,侧过身,正对着鹤华。
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的确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尚未完全退去稚气的小脸此时有着迷茫,乌湛湛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问这样残忍的问题。
嬴政笑了一下,“十一,最不可控是人心。”
鹤华嘴角抿成一条线。
她不喜欢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