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将话题牵引向行政机要的正是裴隆。
这位自称来自河东裴氏的儒生,先是一声长叹,然后带着几分激昂的说道:“我朝立国至今三十余载,太宗陛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整饬吏治,薄赋尚俭,大唐朝廷征伐四夷,令得天下臣服,为八方尊为天可汗。”
“不怕陈兄笑话,在下一直以为我大唐在太宗皇帝的治理下民生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新帝亦是仁孝,登基六载,勤恳治国,萧规曹随,从未懈怠。这天下应当大治才是,实在不知,江南竟会出现这番景象,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陈青兕略作犹豫,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原因无他,不过四字,粮贱伤农而已。太宗皇帝陛下四方征伐,所耗巨大。而江南一地,气候适宜,水源充沛,盛产粮食。朝廷鼓励天下百姓种粮,以江南为最。百姓所种粮食不愁销量,即便销售不出,也有朝廷兜底。”
“以至于江南各州各府各县各村无不在官府的支持下开垦田地种植粮食,乃至疏于其他行业。这粮食一多,粮价便下跌。粮价下跌,百姓收成减少,日子就过得困苦。”
“生活无以为继怎么办?”
“继续种地,以努力换取数量来维持生计。如此也就陷入了一个循环,越穷越种,越种就越穷。人力终有尽时,到了极致,只能听天由命。”
“故天灾来临,百姓一无所有;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也不过混个温饱,没有丰收的喜悦。”
“跟二位说一件发生在自身的真实经历,在下年幼时,双亲逝世。家里有三亩薄田,是父母辛劳半生,为我留下为数不多的遗产。便是因为丰收之年,仅能果腹,歉收之年,无以为继。索性租给了邻居,根据当年收成,收一些租子,自己另寻工作,方能维持生计。”
裴隆出生河东裴氏,自小锦衣玉食,弱冠之年就推荐入门下省弘文馆学习,从未有这种体验,不免感叹:“所以陈兄才有了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感慨。”
他顿了顿道:“陈兄,对于江南情况看得如此透彻,却不知有何解决之法?”
陈青兕先是一怔,随即摇头笑道:“裴兄太高看在下了,哪有什么透彻一说,不过是在江南久了,比常人了解多一些而已。至于解决之法?真要有解决之法,何至于只能作诗感慨?”
他回答的干净利落,过于直接。
裴隆并不觉得遗憾只是会意的转移话题道:“此番下江南远游,陈兄可有推荐之处?”
陈青兕毫不犹豫的道:“游玩的话,以苏杭二州最佳。最好莫要南下,动乱平定不久,满目疮痍,非游玩之地。何况火凤社妖人余孽犹在,也有一定危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义兴县也有可玩之处,不远处的阳羡山,山中有茶山,青山秀色,茶园浩渺,漫步于其中,清新淡雅的茶香萦绕鼻尖,从高处远眺,能见太湖之美。此时正是荷盛开之际,入太湖泛舟,亦有一番滋味。二位若是有意,在下可为向导,领二位体验义兴之美。”
其实他自己都没去过,都是听说的。
裴隆露出意动神态,却又一脸遗憾,道:“可惜要事在身,无法与陈共游了。可恨,时间太短,今日未能尽兴。我等先行告辞,若有机会再见,当把酒畅谈。”
陈青兕也遗憾道:“如此,罢了,二位再临义兴县,务必通知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他亲自起身相送,意犹未尽,依依惜别。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陈青兕带着几许微笑回屋:他无法确定裴隆是不是朝廷来使,但可以肯定对方没有说实话。
裴隆说楼宗为同游好友,但楼宗说话拘谨,对于裴隆的态度并非那种能够结伴远游的至交,反而有些拘谨。
而且楼宗说话有扬州话的口音,与介绍略微不符。
自称裴隆的儒士与化名楼宗的娄师德回到了客栈。
裴隆回想着相会的点点滴滴,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人?”
娄师德道:“才思敏捷,口才了得,很会与人相处。只是短短的会晤,却让人觉得舒适,心生好感。”
裴隆继续问道:“你说,他是真不知解决之法,还是假不知?”
娄师德细细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完全不知,就凭他所表现出来的见识谈吐,真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下是不信的。只是知道多少,高明与否,是否能解决燃眉之急,便不得而知了。”
裴隆道:“某也不信,你发现没有,此人每每说话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全盘吐露,值得高看一眼。”
他们这类人最忌讳的是交浅言深,初次见面就将自己底牌透露,不设防备,这种人哪怕再聪慧也不值得多看一眼。
缺少城府是大忌,也办不成事。
裴隆回想着南下见闻,折冲都尉朱维当街被打,李津丢了官印,倚仗父亲之势,只重交际,不思治理,关键时候竟然干出驱赶乞丐流民的事情。其他官吏也是浑浑噩噩,一心就想着提高粮食产量,罔顾民生。唯有陈青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