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粮(1 / 2)

含嘉仓位于运河边缘,太祖皇帝当年选址在此,也是为了借水运之便。大楚开国几十年间含嘉仓积年充实,为天下第一粮仓。然而往日有多辉煌,如今便有多萧条。

含嘉仓用的是“席子夹糠”储存粮食,窖底以草木灰覆盖,上铺木板,木板之上设两层席子夹一层糠,中间装有粮食。若是维护得当,储存的粮食不易发热、发芽和腐烂,可存放九年不变质。可问题是,先前看守含嘉仓的官吏显然并未尽心尽力,莫说粮食了,就连底下垫粮食的垫子都已经快要发霉了。

裴元珩扯下一块腐掉的草席,在丁蒙眼前晃了晃,随意地碾碎“仓部就是这般储粮的如同儿戏。”

往日里有头有脸的丁侍郎甚至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裴元珩总算知道为何这些陈粮卖不出去,也知道这为何成了户部的难题。

环视含嘉仓一圈之后,丁蒙越发抬不起头来。含嘉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归根究底还是户部管束不严,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而且当初这些粮食都是高价买回来的,如今若是低价卖出去,中间的亏空由谁补上谁也不愿意沾上这件倒霉事。

原本户部的人一直叫嚣着要给裴元珩一个下马威,可如今特意来为难裴元珩的丁蒙却无话可说了,甚至后悔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不仅打击不了对面的士气,反而将户部的老底都给掀了。裴元珩除了一开始的讥讽,后面倒也没说什么,但是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嘲讽仍然让人坐立难安。

他们不是没跟这位晋王打过交道,但是这回相处总觉得跟以前不同了。以前那位晋王虽然也神色阴沉,但是时常做一些蠢事让人瞧不上,而如今再看,晋王还是一样心思莫辨,可行为举止正常多了,蠢的那个人换成了他们。攻守之势,瞬间倾倒。

丁蒙对此有种胸闷气短之感,他没吭声,任由裴元珩带着人将陈粮搬了出来。

今儿恰好是大晴天,含嘉仓外有一块大晒场,专门用来晒谷子。这么多的粮食,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晒完,估摸着还要晒上好几日才能晒透。

连晋王都在忙活,丁蒙也没办法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只好也跟过去搭把手。丁蒙也是四十好几的年岁了,可怜了他这老胳膊老腿,哪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裴元珩每个袋子都看了一眼,大多数谷子已有些味道了。这仓库虽大,但是储存不好,丁蒙适才道,这些粮食在此藏了三年,要他说可能远不止三年,毕竟这里头十袋谷子有三袋都已经霉变了,属于陈化粮,不宜继续储存,更不易食用。

裴元珩让人将这些陈化粮都搬到了一边。

丁蒙总算能说上一句了“这袋子里的粮食未必都发霉了,有些可以吃。”

发霉的只是一小撮而已,丢了那一小撮袋子里剩下的谷子都看不出霉变的迹象。

裴元珩“那给丁侍郎带回家吃”

丁侍郎住嘴了,当他没说。

两人这一日多余的事一样没干,只在含嘉仓晒谷子、翻谷子。裴元珩本来还想观察一下仓库的小吏是否跟从前一样干活不上心,可看了一天之后发现这些人手脚还算伶俐,只是胆子有些小罢了,只习惯于听从命令,没什么主见可言。

丁蒙在旁解释“原先含嘉仓的人手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这些人手脚都干净。”

裴元珩阴阳怪气“哟,还会亡羊补牢啊。”

丁蒙“”

他回去就换人,让同僚来管晋王,他实在是受够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过后,丁蒙早已意识到了再不能于晋王面前摆一点儿谱,但凡他要拿捏侍郎的身份,晋王便会以含嘉仓一事嘲讽。对比先前晋王弄丢了税粮的账目,含嘉仓的错显然更为严重。税粮账目各地都有记档,丢了还能补;粮食被糟蹋了还卖不出去,户部上下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他们确实没脸嘲笑晋王。

丁蒙忙到最后,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偷偷瞥了晋王好几眼,发现晋王竟然一点儿没有不耐烦,还在教几个小吏要如何给陈粮分类。至于陈化粮,虽然人不能吃但也得存好,日后看看牲口能否食用,或者还有别的用途,总不好都浪费了。

这也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晋王可没有这份耐心,难道是从刑部大牢走了一趟之后彻底洗心革面了如今的晋王如今除了一张嘴可恶,行为举止倒是挺正常的。若是他能一直如此,自己也不至于容不下他。

临近傍晚,二人才乘坐马车回了京城,进城之后,还不巧地跟另一辆马车相撞。

裴元珩累了一天,马车被迫停下之后,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躁意。

丁侍郎也不遑多让,他这样的高官在户部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像今日这等体力活基本没做过。好容易到了城门处还得跟人碰上,丁蒙烦不胜烦地掀开帘子“哪个不长眼的敢不让路”

不知道这是户部的马车

车夫为难道“貌似是太子殿下。”

丁蒙瞬间收起不耐的神色,躬身下了马车,并且回头示意裴元珩赶紧下车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