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黑,江无源不得不停下马车,在避风处燃起篝火。
火星子在干柴堆上噼里啪啦绽着,姬萦坐在篝火边,呆呆看着寒风中忽明忽暗的火苗。
江无源向她伸手的时候,她本能地绷起身体,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更慢地伸向她手腕。
“活动活动,免得筋脉淤堵。”他松开姬萦手上的垂带。
“你反正要杀我,管我淤不淤堵”姬萦嘲讽道。
话虽如此,她还是立即解开了脚腕上的垂带,又往江无源的反方向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发麻的关节。
江无源从背囊里拿出两个龟裂的干饼,递了一个给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不情不愿接过了敌人的食物。
“你真奇怪。”她嘟囔道。
“你也是。”江无源说。
两人默默啃着又干又硬的大饼,发出兔子一般安静又整齐的声音。
“我听说,南亭处的都是公公。”姬萦斜睨着一旁的江无源,意有所指。
“嗯,”他神色平静,并不觉得受到冒犯,“我也是。”
“疼吗”
“记不得了。”
江无源面无波澜,好像在谈论一个他人的事情。
他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用一张深蓝色粗布重新裹起剩下的干饼,又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牛皮水袋递给姬萦。
“你对每个要杀的人,都这么好吗”姬萦讽刺道。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闪烁的火光下凝视姬萦的面孔。
夜风吹过幽静的林子,干枯的树影在地上摇曳。寒冬的夜,就连空气也是冷的。少女的面庞在火光下映得发红,她猛喝了一口牛皮袋里的水,呼出的气,迅速成雾。
雾气氤氲了她稚嫩的面孔。
江无源说“不,你是第一个。”
姬萦停下喝水的动作,眯起眼眸,狐疑地盯着他。
“我在进宫前,有一个妹妹,她叫江小银。”江无源缓缓道,“我和她分别的时候,她同你一般大。”
“她长得像我”
一般人都会说,“我长得像她”,只有眼前的公主,小兽一样的公主,才会说“她长得像我”。
江无源被其中的区别逗乐,习惯性紧抿的唇边闪过一抹笑意。
“一点都不像。”他回答道。
“那为什么”
“你们的性子像。”他说,“她胆子大,明明年纪尚小,却总想着保护别人。和你一样,气急了谁都敢骂,村里没有哪个小孩敢招惹她。”
说起记忆中的妹妹,江无源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边笑意越来越明显。
姬萦盯着他上扬的嘴角看了一会,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她”
那抹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我应该会成为一个木匠。”他接过姬萦手中水袋,细心拧紧水袋的木塞,“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拿出家中所有的粮食和山货,让我去镇上变卖后找个师傅学艺。我在路上遇到强盗。他们抢走身上的东西还觉得不够,打晕我后卖给了外地的牙婆。”
“我虽年已十五,但那时身材矮小,牙婆将我充作少年卖进宫中。中途我想了许多办法逃跑,但都没有成功。”
江无源垂下眼,摆弄手中的水袋,淡淡道
“再后来从净身房出来,也就没有想过逃跑了。”
姬萦的心神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话跑远了,江无源一停下来,她就马上追问道
“那你后来出宫了,找到你的妹妹了吗”
“没有。”他说,“父母和妹妹都不见了,院子也只剩烧毁的残骸,听村里剩下的人说,他们被进村劫掠的处月人杀死了。”
关于处月人在内的三蛮,姬萦也略有耳闻。
四十四年前,大夏先皇曾派出一支三十万征夷大军,将常年骚扰关内的处月人、匈奴人、朱邪部打了个落花流水,先皇采纳绥靖派的意见,将五十万三蛮俘虏迁回关内与汉人为邻,使其受教开化。
一开始,三蛮还算安分守己。但近年来,三蛮频频作乱,姬萦还在山寨生活时就深受三蛮之害。若非大伯父英勇,山寨上下齐力,他们也会成为惨遭三蛮毒手的其中一人。
想起已经不在的大伯父和山寨众人,进而又想起了刚刚失去的母后,姬萦顿时失了胃口,手里的干饼也变得烫手起来,她神色恹恹,将干饼还给江无源。
“我母后究竟为什么不在了竹乐姑姑又会怎样”她还是没有办法说出那个死字,“谶言究竟说了什么”
江无源不忍心告诉她答案,哪怕她最后要死在他手里。
“早点睡吧。”他说,“马车是公主的地方,卑职在车外守候。有什么需要,公主说一声就行。”
姬萦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再次拒绝他的搀扶,自己撑着马车车板,用力爬了上去。
江无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