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洪波迷旧国(2 / 6)

顶着庙外的瓢泼大雨缓缓而去,就像往日无数次召开的神诞庆典,脸上却没有了微笑,只剩下一抹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神情,连脚步都沉默地向外面走去。

蜿蜒曲折的队伍漫步在崎岖的庙门山道上,很快就来到了断崖似的高地之上,村人恭恭敬敬地放下神辇顶礼膜拜,将额头抵在坚硬的砂石上叩动,不断呢喃的唇形被雨水冲刷,可他们还是长久匍匐在肆意横流的污泥之中,迟迟无人愿意起身。

试问,一座庙对一个村子将意味着什么

应老道明白这座庙对于章丘岗村的意义,更明白洪圣大王在村民们心中的地位,因此先前才会布下“神人守户”的办法,试图消解黑眚带来的恐惧。虽然计策并未全部奏效,可黑眚无论如何肆虐都未曾靠近南海古庙,只因村民们向来愿意相信,一切困难都将在洪圣大王神威法力之前消弭。

可面对今天的一切,事态早已超乎他们能企及的所思所想,纵使是无所不能的神人,也抵挡不住滚涌而来的天灾,更抵抗不了连番厄运的侵袭,人心之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信念正濒临瓦解,却在冰消雪融之前还留有一丝的侥幸。

只听得代代相传的洪圣宝诰从他们的口中念出,章丘岗村仅剩的老弱妇孺虔诚而顽固地跪在地上,终于慢慢有人抬起头来,用一种执着而刻骨的目光看向了神明,在祂身上幻见出一道道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缭绕不绝地从天上飘落。

“洪圣大王保佑”

“洪圣大王保佑”

“洪圣大王保佑啊”

落水之声不断响起,尾随而至的疍民惊恐万分地发现章丘岗村的村民,正麻木不仁地接力着,先将象征神明威仪的“肃静”“回避”出行牌抛进了水中,随后是象征法力的乌木剑、降龙木、断水石,对往日视若珍宝的东西熟视无睹。

可这一切的结果并未制止风雨,只是在崖底洪波漩涌的水面,砸出了几处浅薄的浪花,转瞬消失不见。

疍民屏住呼吸,发现再随后是南海古庙中那些年深日久的牌匾,历代书刻的碑文,此时都被人抬出,并从断崖上纷纷抛了下去。他们还在希冀这些历代文人墨客能有灵应,让眼前再现一次南海之神号令“海之百灵秘怪,恍惚毕出,蜿蜒虵虵,穹龟长鱼,踊跃后先”的灵异景象,水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序终于来到了神像,随着一尊穿着唐代衣冠的夷人塑像被抛入海中,村人眼中的绝望终究浮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了断崖之巅那座孤零零的轿辇之上。村人屹立如同木偶,他们脑海中或许有无数想法如海上的泡沫般涌起,但可能又在一个大浪间归于破碎沉寂,终究只剩下一颗颗空空如也的脑袋。

恍惚间,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起身行动至少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没有行冒犯之举。可那轿辇却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倾斜出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正朝着斜度惊人的断崖边缓缓侧倒,划出一条令人心神不宁的弧线

坚硬的岩石不留神明情面,村人纵然侧过面去不忍卒睹,耳边也能听见破裂折断的牙酸声响,似乎坚木打造的神辇已经在反复跌撞中不堪重负,缓缓粉身碎骨。

他们没有人敢去看,却都能想象出一个画面,那就是崖面上的某个事物正越落越快,最终化成漫天纷飞的木屑漂散在海面,混合于先前抛掷的事物之间,一道软弱无力地从流飘荡着,场面唐突而又零落。

但村人还在侧耳倾听着,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神采。

纵然直至现在,远处海天一线的铅云仍未有化开的迹象,漫天大雨也片刻不停地打落,可茫然地跪坐在大雨中侧耳倾听的人,也始终没有听见最后那一声重物落水的响动。

那一瞬间,无数神响灵应、异象奇闻涌上心头,似乎先前数道仪式的挫败都无所谓,只消跃起这一点火苗,就足以让村人心中的灰烬再度燃起,重生出超乎寻常的虔信。

狂风忽然一弱,以村长为首的人们忙不迭地冲到断崖边向下俯瞰,期盼能看见一队队拥浪而驰,迅若徼电的巡海夜叉,拥着整整红旗前来降伏恶浪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断崖之下距离海面数丈远的地方,猛然探出了一只树杈搭截住几块残破不堪的轿辇板,凑巧将即刻滚落入海的洪圣大王像挡住,这才迟迟没有坠海。

碎石被人从断崖踩落,只见狂浪拍击着崖岸掀起澎湃之声,脆弱的树枝很快就不堪重负,终于被弯折成了一个凄惨的弧度,随着几块碎石哗哗滚过木板落入海之后,红袍红面的古老神像终于还是遽然投入水中,在砸出一个寂寥的水花后,带着水旋儿彻底消失不见。

村人面带绝望地沐浴在风雨之中,嚎啕大哭此起彼伏,头顶不断有霹雳闪过,似乎正在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而被寄予厚望的洪圣大王像已经被大海彻底淹没,不管他们在波涛间如何苦苦寻找,都难以再看到一点踪迹

就如同他们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也随着这最后的徒劳仪式而彻底远去了。

村长的眼中闪过绝望,他的脚步已经不知不觉地踩在断崖峭壁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葬身于万丈波涛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