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云愁广隰(1 / 5)

“他们果真是这么说的”

苍古的寺院沐浴在连绵阴雨之中,高深石墙苍苔起伏,蜿蜒得像是一道道皱纹,殿前那道厚重木槛脱漆褪色,仍旧遥遥对望着别院的朱红木门。

今天的平南王被蓝色缎面绣龙纹铁叶甲层层包裹,几乎密不透风,唯独漏在外面的手布满黑斑,乍一看去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披挂着上衣下裳式的袍甲,蓝色素缎为面,月白蓝布为里,内絮薄薄丝棉,背着手凝望着光孝禅寺的阴沉天色,缓缓开口打破了岑寂。

尚可喜帐下谋士、鸿胪寺卿金光今日也作战时顶盔掼甲打扮,直到尚可喜的话音完全消散,才于一众目光冷冽的战将之中率先开口。

“回禀王爷,此事乃是卑职亲耳所闻,绝无虚言。那群江湖人士原本互相猜忌怀疑,如今却不约而同认定是那人所为,恐怕其中另外隐情”

谋士金光原名汉彩,字公绚,早年就因聪颖有才气被尚可喜所赏识,于帐下效力已经二十多年。

他作为李行合最有力的竞争者,自然知道把握时机才能夺回谋主地位,因此主动献策出力,定下了效仿摘缨会的办法,引诱那些被关在牢里早有降意,却碍于面子的江湖人士透露消息,说出真正的刺杀主谋。

“好一个君子剑江闻,竟然能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

尚可喜神情阴沉,胁下的伤口旧还在因为阴雨隐隐作痛,连带着半个身体都开始僵硬滞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卧床、不能静养,甚至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已经疼得三天没合眼了这座广州府就是一座火山,滔天大雨也浇不灭熊熊燃烧的火焰,平南王府必须化身成为中军,他若是倒下,平南王府不日就会陷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归墟之中。

“即刻派人前去捉拿,此行如有阻拦格杀勿论金先生,我看就让后院那位领兵前去行动吧”

尚可喜压低声音说着,转头看向金光,“本王这般养着他由着他,是杀只是放悉听他的意思,如今也该好好出点力了,你说对吧”

金光连忙低头称是,身边立刻有一名亲卫将领自动出列,大踏步往禅寺别院的一座偏殿走去,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尚可喜宛如耄耋老人的模样十分吓人,此时的他不再言语,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雨幕之中,那几株经风连日枝叶凋残的诃子树,神色间完全没有占尽先机之人该有的轻松自如。

“金先生,天然禅师告诉过本王,当年三国虞翻居此寺时,园内已经就遍植诃子树,刘宋武帝永初元年,求那跋陀罗三藏驻锡该寺也见过它们。”

尚可喜如数家珍地侃侃而谈,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晦暗,“再后来,达摩祖师见过它们,慧能大师见过它们,历代番禺名士见过它们,乃至于绍武伪帝也见过它们。到如今树犹如此,可风流人物都被雨打风吹去,唯有这些树还深植在此”

尚可喜说着形似伤春悲秋的事情,身上却未流露出一丝的人情味,反而神色越发凌厉。

“众人说这是千古遗珍,可谁能想到它们其实产自万里之遥的天竺南海,本来最不该属于这里呢”

金光逐字逐句认真听着,一丝一毫都不敢错过。他十分了解这位老王爷,多年以来行事说话都务求滴水不漏,此时若是将他的话寻常待之,必然会错过隐含的真正意义。

尚可喜似乎是在言诃子树,又不是在言诃子树,就像天然禅师讲解金刚经时言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统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就是在这梵唱声声之中,原本只算是粗通文墨的尚可喜,在这十年着实从天然禅师这里悟出了许多的佛理,说话做事也更加高深莫测,这让军旅多年的谋士金光,越发难以揣测尚可喜心中所想了。

但在这件事上,金光还是知道天然禅师的意思的。

光孝寺中诃子树历经千年能反客为主,外来入粤的平南王府自然也有机会巍然不动。老王爷尚可喜朝思暮想的,无非是仿效当年大明沐王一样,可以世袭王爷爵位,让尚家世代荣华富贵、执掌兵权。

为此,天然禅师许久之前就表示愿意劝服城中官绅士族、贩夫走卒,以佛法开解两王入粤的因果血债,为尚可喜永镇广东打好根基,这才是尚可喜长年屈尊降贵、烧香礼佛的原因。

无须多言,尚可喜礼佛表达的是一个姿态,而天然禅师代表的是一个愿景,两者间的内情远没有外界所说的昼夜难眠、冤魂索命那么离奇满城冤魂又如何,尸山血海又如何,当年尚可喜铮亮的屠刀扬起时,何曾畏惧过因果报应放下手中的屠刀时,又何曾期待过立地成佛

十年前广州城破的那一天,金光见到了他从未认识过的尚可喜,身上择人而噬的滔天杀意如有实质,沿着城池杀戮清洗仍不满足,下令要直至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就连金光本想保护自己收买的城中内应,劝说尚可喜留下降将收敛败兵,都差点被尚可喜亲自擎刀杀死

幸好如今的尚可喜行事多了几分宽容,就算天然禅师有意包庇南少林、掩护真刺客,尚可喜也不会追究,毕竟只要天然禅师的金身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