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侍郎呢”
珠玉似的稍显靡丽的嗓音,在空荡寂静的长仪殿中,蓦然响起。
只片刻后,一黄衣少年郎撩开层层华帐,笑答曰“回仪主子的话,大侍郎早早就不见了,依奴看,定又是在教训那个外邦杂种呢。”
殿内烟气袅袅,只闻气味,熏的人无端发慌。
七个燃火铜盆,陈列以北斗七星的方向,内里燃烧着不明文字的符纸,渗出的些许黑雾盘旋于最前方的龟甲上。
无风自动的龟甲,回旋不止,所处星位,正位于象征帝王的紫薇星之上。
黄衣少年郎望着口中喃喃诵语作法的主子,眼底是倾尽汪洋般的崇拜,今下乱世,六国争霸,天下间,能人异士,是层出不穷,百家争艳,是举不胜举,可在他看来,多数都是空有虚名的江湖骗子,只有那少数,才是有真才实学的出世大拿。
而他的主子仪君,身为大隐于市三百载的阴阳家后人,五行掐算,八卦推演,实乃个中翘楚,若主子认了第二,怕是四海八荒,便无人敢认第一。
只因昔日西湖边的惊鸿一瞥,主子堕入情网,方才甘愿自折双翼,入了这日渐无望的后宫,为怕帝王猜忌,更是许久不曾动过推演之术。
是以,当一个时辰前,主子令他去找作法用具,譬如龟甲,譬如黄符时,他还险些未能反应。
仔细算算,应是八年不曾见。
而今再见这熟悉的场景,再闻这缭绕的烟气,竟有种莫名垂泪的冲动。
黄衣少年凑近了些“主子作法,可有结果了”
仪君展臂而望,掐指凝神“似是遇到了些阻碍。”
黄衣少年闻言一讶,调笑道“主子许久未碰恁些个物什,应是手生了罢。”
仪君不再言语,似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但只有他自己才晓得内心的惶惶不定。
缥缈积重的雾气,渐渐朦胧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今早大皇女在太尉府的表现,当线人来报时,他便心下一咯噔,阴阳师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事出反常必有妖,常年草包,一朝开窍这可能性太小,更何况,近日也无甚能刺激到大皇女的事情。
自那时起,他便怀疑这离宛要么过往都是装的,扮猪吃虎,只待暗暗出击,要么就是
鬼上身。
阴阳秘卷里曾数次记载过鬼上身、改其性之例,究竟是何种情形,他虽不能确定,但他犹记得,十年前曾为大皇女测过命,乃是高开低走的王奴命。
若是前者,命数如若偏离,应不会相差几何,可若是后者,那便真能算得上逆天改命。
原本,仪君并未打算立即测算,但是当第二个线人告知他余姚进宫,却是直奔女帝书房而去,那一刻,他心中剧增的惶然,几近让他站不住脚,他强忍心中的凌乱,正欲去找闻人氏商量。
偏在这时,又从第三个线人处得知,栖萱竟派了丫鬟来寻闻人氏,意图封口可余姚早一刻钟前,就已进宫。
直觉大事不妙的仪君,立即拔腿就跑,紧赶慢赶,完全不顾形象的往凤殿疾冲,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闻人氏与栖萱二人,那一前一后的狐狸尾巴,已然暴露在女帝眼中。
更别说,还有一炷香之前,离娇禁足三月一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与突然改了作风的大皇女有关
仪君抬眸望向殿中铜镜,自己瞧上去虽仍高洁傲岸,但实则风华不再,他不年轻了,十五年,帝心难测,一腔真情全喂了狗,一切的算计,不过是由爱生恨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陛下,您是否会后悔当初没有给予我,哪怕是一点点的垂青
铜镜与人,彼此对视中,俱是默然无语,你安慰不了我,我安慰不了你,都是在凄清的长仪殿中,无声挣扎。
仪君落入自己的愁肠百结里,黄衣少年却惊喜的指着前方“主子,快出结果了”
他凝神一望,果真,只见那无风自动的龟甲,回旋越发缓慢。
待龟甲彻底停下,他缓步上前,定睛一看,却是震的浑身剧颤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仪君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霎时溢满了惊乱,仿若大限之年的老人,又如将息之时的烛火,面上血色一瞬褪尽,眉宇间更潜藏着掩饰不及的灰败。
竟是
千古帝命
不,他不信,定是许久不测手生的缘故,没错,定是误测
了
仪君拼了命的宽慰着自己惴惴极端、如跳嗓眼的心不仅仅是他,便是黄衣少年都吓了一大跳,但他却以为是替八皇女测的命,在大惊之后,就是喜上眉梢。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主子心中所想,有望登天呐”
面对不绝如缕的恭维声,仪君的耳朵就像是蒙了疮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了,踉踉跄跄的往殿外奔。
必须必须把千古帝命,扼杀在萌芽期绝不能让她成长起来,绝不能让离宛毁了我的大计
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