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的小巷,顾藏舟站在萧瑟晚风里,看着青姈骤然收紧却仿佛心不在此的目光,握拳清咳了声。披风微动,他往前走了两步,“发什么呆呢”
“我”青姈回过神,目光在他眉眼逡巡,片刻后退了半步,屈膝道“顾公子。”
顾藏舟明显愣了下。
她以前叫他“顾大哥”,数年如此,从未这样生分。
青姈避过他的目光,瞥了眼笑容近乎谄媚的陈绍夫妇,暗自蹙眉,遂请徐嬷嬷先行回屋,她敛着披风,转身又出了院门,顺便带上门扇,“顾公子有事吗”
她的声音温软如旧,却比离别前疏离了太多。
顾藏舟不明所以,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是个红漆描金的提梁漆盒,“刚从遂州回来,不知你近来是否顺遂,先来看看。里头是点小心意,你先用着。”说着又看了眼低矮破旧的门框,道“还是不肯搬去住吗”
青姈知他所指,摇了摇头。
顾藏舟见她如此,叹气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夏天也就罢了,如今冷成这样,屋里笼着炭盆都不够暖和,这地方如此破旧,怎能住人你若不肯白住,就当是我赁给你,先撑过这个冬天。”
“不用麻烦的,这里能住。”青姈抬眉看着他,眉眼沉静。
曾颇为熟悉甚至期许过将来的人,此刻重逢,心底里却觉得陌生。
青姈跟顾藏舟认识得很早,她跟着谢冬阳入京没多久就碰见了。
那是元和八年的夏天,她才七岁,顾藏舟十三,在端午龙舟赛上碰见,摩肩接踵的锦绣衣堆里,少年逃出宴席到河边看龙舟,见旁边被人群挤着的窦氏抱着她吃力,便叫她坐在肩上,再由窦氏扶着。
那天青姈玩得开心,也记住了锦衣少年的风姿。
后来又在街上偶遇过,顾藏舟竟然还记得她。
但彼时的交情,仅止于这种偶遇。
直到后来母亲改嫁给陈文毅,青姈跟着去赴一些宴席时,才常与他碰面。那会儿她已是豆蔻之年的少女,容貌身段都慢慢长开,与出身公府相府的美人齐名,而顾藏舟也年近弱冠,公府的苦心栽培之下,行事持重沉稳,在元和帝跟前都常得嘉许。
锦绣朱门里重逢,都是年华正茂的翘楚,旧缘牵系,彼此倾心。
顾藏舟跟陈文毅试探婚事口风,虽未得准信,却也有了几分把握,待青姈格外关怀周到。甚至连顾四姑娘都仿佛有所察觉,偶尔会在人群里含笑瞥她。顾藏舟还曾对她说,他会说服祖父,在她及笄时便上门提亲。
若事情顺利,那该是明年。
可惜青姈没等到。
陈文毅获罪入狱,顾藏舟据理力争,四处为他奔走,却因此触怒国公爷,被关在宗祠里跪了数个日夜,还被国公爷下了禁令,不许再跟她往来。
青姈是嫁给戴庭安并得知些许内情后才想通的。继父的冤案很可能就是肃王的手笔,肃王是顾皇后所出,顾家又怎会允许嫡长孙为肃王费心斩除的阶下囚奔走更不可能让她这出身低微的罪臣之女嫁入公府。
若她早点明白,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痴心了。
青姈理了理鬓发,没接那漆盒。
“顾公子的照拂与好意,我铭记在心。但这东西我不能收,非但这盒子,往后公子的所有好意我都不能收。天色已晚,请回吧,往后别再来了。”
她说着,退后两步想转身离开。
顾藏舟猛地拽住她手腕,“柔柔”
他的手隔着衣裳死死握紧,指腹被风吹得冰凉,贴在她手背,被青姈用力挣脱。
顾藏舟不明白办了趟差事回来,她怎会忽然变脸,摆出这般一刀两断的姿态,只当是府里长辈心存不满,暗地里对她做了什么,急道“是不是我家人”
“没有。”青姈赶紧否认,“这个月我从没见过尊府的人。”
“那你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公子请回,往后别再来了。”
语气清冷,她垂着眼眸,跟先前见到他时欢喜的模样迥异。
顾藏舟直觉面前的青姈跟他离开时的样子稍有不同,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她的容貌长相、衣裳打扮都如旧时,就连眉眼目光
他猛地一愣,细心看她的神情。
青姈怕露馅,别过脸不看他,只低声道“往后别再来了,真的。过往的事我会忘干净,顾公子,对不住。”说罢不等顾藏舟开口,迅速回身进了院子,倒扣上院门。
陈绍夫妻俩正蹑手蹑脚地贴在墙边偷听,都诧然看着她,见青姈狠狠瞪过来,缩了缩脖子赶紧躲回屋。
青姈拿后背抵着门扇,胸脯微微起伏。
等了很久之后门外始终没传来脚步声,顾藏舟必定还没走。
青姈咬着牙默默进了旧屋。
心里毕竟还是难受的,因顾藏舟的出现,提醒着三四年前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些时日如江河溪流一去不返,顾藏舟仍是公府里贵重显赫的顾藏舟,谢青姈却已不是爹娘呵宠着的谢青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