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在三楼, 楼梯上来后右拐, 位于走廊的尽头位置。
墙壁被重新粉刷过, 一应家具摆设皆是崭新的, 空气中似乎还可以嗅到尘封的灰尘气息。
像是装在保鲜膜中的鲜艳草莓, 红润的果皮外表下,内核在悄悄腐烂, 而我就如同一味新添的催化剂,不入, 或许能阻止这段奇怪的氧化反应,又或者, 连我也将一同腐烂。
房间朝南, 采光很好, 带有阳台, 偶尔有林中的鸟雀停在栏杆上休息、梳理羽毛,向远处眺望, 可以看见音羽山上一望无垠的碧绿林海。
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冰凉的双足陷于柔软的羊毛中,我尝试推开那扇窗,但无济于事,它被牢牢锁上,是通往阳台的唯一道路。
像一座精美的牢笼,设计者在建造初就考虑到了一切危险因素,并将其一一排除。
房间寡淡无趣到了极致。
单手拖着兔子先生的长耳朵,我打开了房门, 寂静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啪嗒”不穿鞋袜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是一种新奇的感觉。
我打量着走廊两旁的装饰,京都本宅大概已经有了些年头,装修风格是典型的日式木制老宅,但细节处又点缀以西洋物件,颇有大正时代的风味。
长廊上绘有历代家主的肖像画依次陈列从江户时代身穿深蓝色肩衣、淡灰色长袴礼服的武士,到幕府统治末期身穿银铠、披直垂阵羽织的将领,再到明治时期身穿黑底金纹男爵礼服、戴白色手套,威严挺拔的陆军军官。
赤司一族似乎也发迹于此时,恰逢一战结束,民族自由气息浓厚,日本亦百废待兴,留洋回国的有识之士纷纷投身于国家建设,同时国内的自由经济环境更吸引了一大批外国商人前来投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继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又一盛世大正时代。
第一次走进这所古老的宅子时,我就感受到了一股从内到外自然而生的压抑感,它沉默冰冷、等级森严。
桌椅暗沉深厚的色调,选择打开灯光而不是户外自然光线照明,燃起的名贵熏香制品,还有用口感甜腻、制法繁复的果脯糕点代替新鲜水果,这种种一切无一不彰显着它的守旧与顽固。
唯一能透露出一点生活气息的是一楼入口处设有的一张红木展示柜,上面摆放着十多张照片,主角大多是赤司征十郎,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有五六岁怀抱篮球、微笑着看向镜头的模样,有岁身着骑手装束骑在马背上、眉头微蹙的认真样子,还有入读国中后在重大比赛中获奖、手持奖杯和证书一脸平静的表情。
越长大,越内敛,赤司征十郎的表情越少,似乎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挑动他的情绪了。
少有的几张则是赤司征臣和儿子的合照,不过大多是在儿子刚出生,或者是牙牙学语、摇摇晃晃走路的阶段,他那时候的表情远比现在温和,似乎终于体会到了平凡却温馨的家庭欢乐。
唯独女主人的痕迹被清除地干干净净。
展示柜中没有一张赤司诗织的照片,无论是个人照还是合照,她如同是一段不可主动谈及的禁忌,众人不约而同地封存这段过往,就像她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这是很可疑的一点。
我来至楼梯口处,握住木质栏杆上的扶手,微微踮起脚尖,从上至下眺望,可以看见两三名侍女结伴擦拭着餐桌上的器皿用具。
其中一人似乎注意到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后又很快把头低下,一副很紧张的表情。
本宅很安静,连一丝悄声低语也没有,似乎每一个人都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有人回来了。
我趴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盯着入口处,被拎住耳朵的兔子玩偶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
熟悉的蓝白色洛山篮球部正选队服,rakuzan,胸腹处的“4号”字样黑体大写加粗十分显眼。
蔷薇色短发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面无表情,眉眼间却尽是锋利。
他抬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黑色毛巾,擦拭着头发和脖颈,似乎是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大汗淋漓。
是赤司征十郎。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侧身同管家交谈着什么,走至大厅,他若有所感,抬起头来,那双赤金色的鸳鸯瞳孔径直对上我的视线。
仅仅是一瞬,好似有一支无形的锋利之箭凛冽破空而来,穿胸而过,将我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同周目一初见的时候相比,他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赤司总是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蜕变着,似乎强烈的好胜心、沉重的家族压力总在不断逼迫他努力一点、再强大一点,可以停下休息的目的地宛如遥远的地平线,他一直在奔赴的路上。
我微微一愣,手指骤然一松,兔子先生毛绒绒的长耳朵便脱手而落,“砰”地一声落在了楼下的地板上,就像自杀者坠楼的身体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