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的一霎,还在害怕。怕见到他三岁那一晚的眼神。
那年的儿子不闻不问,不听不说,她日日抱着他哭,终有一日深夜换来他的一眼,像在厌烦,厌烦一个陌生女人抱着自己哭。她不敢承认,她就是被这种眼神吓到几近崩溃,留下了沈策父亲一人在江南照顾独子。
其后每每回忆,她都认定那眼神属于一个阅尽生死、见惯残杀,浸身戾海的男人,在一个三岁孩子的眼睛住着这样的一个影子,何其可怖。
那时她二十岁出头,没经过什么人生起落,完全不敢迎接那样的目光。
现在……年过不惑的她回想起来,仍是冷意缠身。
“是吗?”沈策又去看茶壶中的莲花。
“你爸爸说……那大和尚说你吃过许多的苦,受过许多常人无法忍的痛,所以才会挨不住,那时你太小了。”
他没答话。
“万一你过去——”母亲想说“惨死”两字,说不出口,咽下这一段,想象不出重新体验一遍死时的痛有多残忍,“这些话也许你不信,很荒唐滑稽……我说出来,都觉自己可笑。”
她宁可当这是一种幻觉,一种精神上的顽疾。
沈策母亲因为幼时没有常伴他身边,始终对他怀有愧疚,而她又只有这一个独子,愧疚加上血脉亲情,对沈策视若珍宝,不忍让他再受幼年的折磨。
她轻声问:“有什么让你难受了?躲开让你想起来的东西。”
为什么要躲?怎么可能躲。
他刚才揭开一角,拼命想做的是看到全部。
“我来,是想让你帮忙做遗嘱。”
“遗嘱?你刚多大?我和你父亲都还在,你要遗嘱做什么?”
为什么?
如果早死,他不安心。
不安心将她独自一个留在这无依无靠的地方。他不相信人性,也不相信她的父母会在任何时候全心全意待她,毫无私心。除了自己,无人可以。
打断两人的是昭昭一声吃痛的叫。
昭昭甩着手,笑着和那只大一些的白猫谈判:“挠得轻一点啊——”她发现远处的两人停止了交谈,对沈策和他母亲抱歉笑,“你们继续,我和它们玩呢。”
沈策离开母亲那里,到她身边,半蹲下身子,那两只猫没被昭昭一声惊呼吓走,反倒一见沈策的身影就炸了浑身的毛,一个钻到藤椅角落,一个钻到花盆后头。两双蓝黄色的猫眼都直勾勾地望过来,从两个角度窥视着他。
沈策要捉她的手,看看有没有被抓伤,被她躲开了。
那边的可是他妈妈……
他真想捉,没有能逃掉的东西,包括她。昨夜倒背手尚且自如捕捉,何况是现在,昭昭无从闪避,手落到他那里。
“你妈这花养得真好,”她只好硬做坦然,顾左右,“那个叫什么?”
“扶桑花。”他答。
“这名字好听。”昭昭莫名喜欢。
他瞧她。
她解释:“带一个桑字,念着有韵味。”
猫儿从她身后过。猫怕他,可喜欢她。
最后壮起胆子的两个猫全都围拢过来,喜欢胜过了怕,低低卧在昭昭脚旁,只是尾巴尖儿都不敢往沈策那处扫。
“是吗?”他慢了许久。
“嗯,你念念,”她把“桑”念着,是个舌尖发出的轻音,随后笑着问他,“很好听是不是?”
他凝视着她:“我倒想听你叫哥哥了。”
“……”
“又不想叫了?”
她被他看得面上热烘烘的,心思转了九转十八弯:“总不能你说让叫,就叫。有什么好处?”
“好处?”他笑,“好处就是,一辈子不给你找嫂子。”
昭昭本来是面上烧的厉害,被这一句戳到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抱起其中一只猫,走了。是真被气到了。
这一气,回到沈家停车库,都没说半个字。
这里停车库大,如同小半个地下停车场。
沈策没熄火,丝丝冷气吹她的手臂,凉飕飕的。
昭昭解安全带,听他问:“这就上去?”
她仍不理他,自顾自松了束缚,沈策那边也是一声轻响,安全带缩到口子上。很轻的动静,可地下车库没人,太静,音量倒被扩大了十倍。
昭昭以为他也要下车,他却探手过来,按到她肩上:“带你出去,是要办正事,现在才有空坐一会儿。”态度倒忽然诚恳了。
说完,又问:“难得单独见一面,真要上去?”
分明是天天见。她在内心反驳。
一秒两秒过去,昭昭疑惑于他不说话,瞥过去一眼,正被他捉到。他像在回应她的目光,将身子俯过来:“心软了?”
“没有。”她被逼得说话。
窗外景象,停车库的一排排车,都换成了他。
起初,昭昭不理他,被肩上的热烘烤着,渐渐不安。他其实一直没动,按着自己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