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 苏曜还能记清皇城下的大雪。
缤纷雪落, 满地冰寒。
红梅星点,从那位年轻、美丽的君王额间明亮而璀璨地落下,她站定在雪中,俯身弯腰, 在雪花中摘下那个冬最美最艳丽的一支红梅。
然而她并不怜惜。那红梅在她指尖摩挲, 她重重地把红梅碾碎, 如同她发疯癔症时,唤宫人采尽御花园的花瓣,一脚一脚地踩碎,踩成污泥才罢休。
她就在雪花飘飘中,在一片皑皑中, 挂着残忍而美丽的微笑,眼神漆黑, 将那束红梅碾为尘土。
君王有着秀丽面庞,她生得很高,很瘦,背脊弓起, 是永不曲折的模样。
苏曜知道, 她不为这世间许多事弯腰,她残忍又怅然,微笑时候总让人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冷酷又美丽的人, 沉默之时又不免令人可惜她未曾牵动笑意。他见证她从幼童长到少年模样,他看破她黄袍里的细腻雪白, 他见证她从少年变为少女。
她从冷硬瘦削的少年皇帝,变为了如今他记忆里那位美丽冷艳的少女。
只花了不到一年时间。
已经是皇帝的苏曜在皇城的顶端,在望星台之上,遥遥凝视那一片属于他的国土。
他揽风招星,月华如练,黄袍鼓动。
这锦绣王朝,绚烂如斯,璀璨夺目。
他闭上眼,缄默地扯动唇角,发出一声冷笑。内侍在旁低头静候,他遥遥传来一句:"方太医——近来如何?"
内侍恭恭敬敬,答道:"陛下,方太医游历四海,身边一如既往随着那位貌美女子。"
他已经很是习惯皇帝时常的询问,内侍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按照过往的习惯,陛下定然是会询问一番那位"貌美女子"。他们这群负责这消息打探的内侍们,常常私底下讨论,那"貌美女子"究竟是谁,陛下又因何为了她的去向而刻意了解方太医的消息……
他们负责了这消息打探足足数年,却还是不能够明白。
这个锦绣王朝的帝王,垂下眼帘,古井无波地等待内侍继续说下去。
"她近日似乎染了风寒,常常咳嗽,好在方太医为她及时诊脉医治,没几日便康复。"
"……"
"方太医带她去了造影湖,又带她去看了大漠风景……陛下,因着路程遥远,再得消息恐怕需要等候更久时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方霭辰带着苏衾离京的第三年,苏曜早有预料他们会一步步远离他的视野。
第一年,他震怒于方霭辰威胁他,而后带着苏衾离开。怒火中烧之时,他几乎要下旨杀死方霭辰,将苏衾从他身边夺回,但最终他还是理智下来,并在方霭辰留下的信笺中,咬牙看完了他书写的文字。
方霭辰言,留在他身边,苏卿的病就永远不会好——
是了,她之所以能够离开这京城,正是因为那年他登基后不久,她再染重疾。
是入夏时刻,可是住在深宫一角的苏衾却再次患病。那病来得气势汹汹,她连预知都不能有,昏沉一日,再一日便怎么也醒不来了。
苏衾在昏睡以前,只感觉到方霭辰擦去她额角的冷汗,温柔地捏了捏她细细的手腕,说了一句让她在后来也依旧牙关打战的话。
"莫怕,只是一次小病而已,我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于是苏衾便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病症,全数归之于方霭辰。
方霭辰学了陈老毕生的医术,他不擅长毒,却不妨碍他知道如何让人生病——外表的病兆,他施展得轻而易举,在没有与她商量的情况下,在看到她身材渐丰腴绰约的时候下,他冷静克制地作出决定。
就在苏衾哭着说想要离开深宫的时候,他让她生病了。
那病并不让她十分难受。冷汗涔涔,额间发热,她在昏睡中做了一场又一场的美梦,她梦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在方霭辰温暖又宽厚的怀抱中,睁大眼看这个锦绣世界里的风光。她嗅得青草芳香,听得鸟儿吟唱,看得鲜花灿烂。
被医者牢牢握住、抱住的身子,在暖风之下,徜徉而轻快。
是一场长久而温柔的美梦。苏衾在仅有的醒来时刻,感受到唇间温软,她睁眼,便看到方霭辰在一口口地喂她汤药。男子的长睫扫落在她的眼睑之上,她喉间才吐出一声柔软的哀鸣。他便松了口,拍拍她的手,哄孩子般笑着说:"莫怕,莫怕。"
美梦短暂地停止,苏衾眨着眼,觉着汤药让她更加想要昏睡,她迷茫又可怜地望向不远处,看到了苏曜阴沉沉的脸。
方霭辰在她又要闭眼时,款款温柔对苏曜说道:"陛下,你看到了,她只有别人以口渡药才能咽服。"
"为何不能寻个女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