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安慰邓元初“会好的。”
闷热的风,让湖面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她看湖面,想到谢骛清在南方,却不知在南方何处。
“他当初说必须走,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想知道更多,好能了解南方战事。
何未身在北京政府这里,对广东政府了解有限。平时听人说都是已发生的大事,南方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问邓元初这种人才能清楚。
邓元初轻声说“那边形势复杂,须从去年说起。”
她求之不得。
邓元初接着说“去年有人发动兵变,夺走了广州。那时,逸仙先生提出联俄联共。”
何未轻点头。
“清哥来北京,既为了谢四小姐,也因这里离苏俄近,倘若有需要他能直接去苏俄。他在苏俄住过一段时间,熟悉那里。谢家大小姐是拥护者,也始终在为这件事奔走。”
难怪百花深处第一面,他就谈到了俄公使,且非常熟悉那边的形势。
“不久谢家大小姐就出了事,她原本想北上去苏联,许多人不想让她活着去。”
之后谢骛清被关了一个月。
“后来几经波折,国共合作的方向算定下了,”邓元初回忆,“今年过年,粤、滇和桂三军一同发兵,想要夺回广州。那时清哥不得不走了,前线需要他。”
他最后说“清哥着急走还有一层缘故。他在南方禁烟多年,了解那些大小军阀们,他不相信他们。”
不出所料,那些军队夺回广州以后,就开始迫不及待瓜分胜利果实,在各自驻地强行征税,开烟放赌,任免自己人做地方官。开始了新一轮割据。
三月,桂军沈姓将军叛乱。
四月,滇军杨姓将军叛乱。
南方战事如火如荼。
仿佛没有尽头。
讲完,两人忽然没话说了,都在担心谢骛清。
邓元初和她认识了大半年,混得熟了,说话也随便了不少。何未比他小得多,在他看还是个小妹妹“你和清哥怎么认识的”
“一次意外,”她对邓元初也像对哥哥的同学们,因为有谢骛清的缘故更亲近些,“我和他见面的次数极少,百花深处只去过三次。他来我家两次。”
第一次还是陪白谨行来的。
“你信不信,任何和他传出一段情的女孩子,都比我见他多。”她问。
邓元初笑了“清哥从不说自己的事。当初他说,有个救过他兄长性命的人须托付给我,已让我非常惊讶了。”
邓元初点了一根烟,慢慢吸了两口,吐出淡淡的白雾。他还在习惯性找烟灰缸,醒悟此处是小摊子,轻弹了灰在地上,但是不好意思,用泥土掩盖住了。
何未盯着脚下混着烟灰的土,想到百花深处多宝隔上的瓷碟子里有烟和火柴。她猜想谢骛清也抽烟,但没见过。她对他的真实了解不如附在谢骛清这个名字上的多。喜欢的口味,喜好的颜色,喜欢几时睡、几时醒,在去保定前读过哪些学堂里,喜欢什么科目除了军装和那身蓝西装,平日还喜好什么衣裳
他的出现像一场梦。
解过她一次困境,陪她过了十八岁生日,便从恭王府凭空消失了。
“只是刚认识,他就走了,”她低头笑着说,“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邓元初一愣,听这话也拿不准他们的关系,只能安慰说“这年月能活着认识一次,已是极大的缘分。”
倒也是。她在这方面感触也深,最近两个月都是应酬,每次人家都说二小姐给你介绍一位大贵人,可经常下一次见就落魄了,或直接就是死讯。
“南方会好吗”她忍不住问。
每个月谢骛清都想法子报平安。这个月迟迟未有消息,她无法安心。
邓元初沉吟许久,轻声说“会好的。”
说完,两人都笑了。这不就是她刚用来安慰他的话。
入夏的广东,闷热难耐。
在一处破败的大宅子里,驻扎了从战场上撤回来的人。此处地处偏僻,离广州城远得很,因为战乱,主人家早就走了,留下看院子的人也逃了。
谢骛清带人深夜到这里,因为伤员多,粮草供给不上,没法再行军,临时决定留几天。进来时,宅院野草没膝,稍作收拾算能住人了。中午时小兵给他熬了一碗粥搭配两个肉馒头,他没要肉馒头,只留下了粥。
因为友军叛乱,这一支队伍被冲散了,谢将军孤身一人带着他们杀出重围,撤退到这里。他身边没一个老部下跟着大家都担心他的身体,却不知如何劝他吃东西。
谢骛清喝着粥,翻看着从一个敌军营地带回来的新青年六月季刊,翻了几眼,便看到瞿秋白刊发的国际歌歌词。
外面许多兵都是投奔这位谢将军而来的,各种出身的人都有,有个读书人被他提拔起来做参谋,此刻读书的正蹲在院子里,在屋檐下整理完军报,抱着过来看到报纸就笑了“这个我看到了,就是不会唱,不懂看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