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颇深了, 沈氏满身冷汗湿腻, 钻到风里, 忍不住打个寒噤。
谋划的事失利, 攸桐除了崴脚外, 并无旁的遭遇,她便无从下手。这两为之懊恼,却不曾过于悬心毕竟刘雄已逃走,没了铁证, 凭魏攸桐的几分怀疑,焉能撼动她谁料刘雄非但被缉拿归案,还吐露了实情,连秋娘都不顾旧情, 尽数招供。
来得如此之快,令她猝不及防
沈氏在瞧见丈夫那眼神时,便知此事不可能轻易罢休。
震惊惶恐之下,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便是尽快逃离那个屋子,找个没人的地方。
夫妻间再怎么清算, 都是关起门的私事,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出身不高、没有娘家依仗,她住在这府里, 靠的只有丈夫和儿子。倘若被人瞧见傅德明责问于她, 往后这府邸里, 她该如何立足
沈氏攥紧了手, 瞧见傅德明的书房门扇紧闭,便径直走了过去。
她是东院主母,书房的仆从也不敢拦,各自躬身行礼。
片刻后,傅德明拄拐过来,挥手屏退众人,走进去时,就见沈氏站在书架跟前,背对着他。屋门吱呀关上,屋里灯火昏暗,安静片刻后,沈氏才缓缓转过身来。方才的盛怒、掩饰、否认尽数消失,她的面色苍白,嘴唇略干,看着他不说话。
傅德明强压怒气,沉声道“秋娘的话都属实吗”
“属实。”沈氏泄气一般,身子微微塌了下去,“确实是我安排她找刘雄,招了那些地痞生事。但有人刺杀魏氏的事,我却毫不知情。我纵有歪心思,却没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糊涂找地痞生事,不取性命,就不算害人了”傅德明简直被她气笑,几步走到案边,丢了拐杖坐下。
夫妻二十来年,妻子是个什么性情,傅德明还算清楚。
因外头的事有他和傅德清撑着,沈氏留在府里照顾长辈和孩子,内宅的事虽料理得妥当,眼光却有限。像这回的事,最先想的不是谁背后利用,却只顾撇清责任。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可知那刘雄为何回来可知刺杀魏氏的事是谁指使倘若不是修平及时救下,魏氏死在外面,你便是给了人机会的罪魁祸首旁人寻不到我傅家的缝隙,你倒好,拱手给人当内应”
这话颇重,沈氏面色微变,没吭声。
傅德明没指望她看长远,沉着脸瞪了片刻,才道“为一个月仪,你就被个仆人糊弄,生出毒害侄媳妇的心思。你扪心自问,当得起这主母的位子吗那魏氏纵然出了岔子,修平也看不上月仪”
沈氏提拔娘家是为私心,既出了岔子,哪敢把沈家再搅和进去
也顾不得老脸,面露惭色,道“这回的事是我糊涂,却不是为了月仪。先前母亲说要让魏氏帮着操持内宅的事,我才”她觑着傅德明的神色,试探着道“外头的军权,都落在二弟和修平手里,留在咱们这里的就只有”
这话说出来,正戳中了傅德明的大忌。
强压的怒气霎时被触动,他脸色陡变,抄起手边的砚台,便往她身上砸过去。
砚台厚重,棱角分明,沈氏躲避不及,肩上被砸中,踉跄退了两步。
剩下的话语卡在喉咙,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德明,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成婚二十来年,傅德明虽非温柔体贴之人,却从没跟她动过手。哪怕夫妻偶尔摩擦争执,也多斥责摔门而去,从不动手。
谁知这回,他竟会拿砚台砸过来
砚台里墨迹未干,尽数泼在沈氏簇新的锦衣,她顾不得肩头的痛,只死死盯着他。
傅德明气得浑身颤抖,缓了片刻,才指着沈氏道“蠢妇,蠢妇”
兄弟子侄争夺权柄、祸起萧墙,是傅德明的大忌。
若他还像当年悍勇,能镇住一众猛将,儿子也成器,贪恋权势、罩着弟弟也未尝不可。可如今什么情势他伤了腿没法上阵,两个儿子的手腕才能皆不及傅煜,傅家有今日之威势名声,傅德清和傅煜出力更多。这回傅煜铁骑踏破鞑靼、奉命南下平定叛乱,声望更盛。
而手底下那些老将们,也多对傅德清父子臣服。
傅煜有能耐镇住众人,傅暲兄弟俩谁有那胆魄威仪
这般情势,争执无益,只能内耗,倒不如看清强弱,甘居其次。兄弟和睦、子侄齐心,傅家权势不倒,傅煜又非寡情自利之人,自然不会亏待堂兄弟。
比起两院内斗、兄弟罅隙,这才是两全之策。
谁知道沈氏活了大半辈子,却还是利欲熏心,看不开这点。
到了如此关头,竟还掂量两府权柄的轻重
傅德明气得胸膛起伏,好容易克制住了,指着墙上老太爷的遗物便道“跪下”
沈氏从未见他如此怒气,惊愕之下,两眼通红,却还是跪在了遗物跟前。
“我这节度使的位子,本该交给二弟。是他顾念兄弟之情,才与我协力。他若想取,别说你那点破事,我手里的政事,都能轻易拿去。咱们要做的不是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