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成线, 满园的梨花飘摇欲坠,一部分被打落枝头,落入泥地,更多的则是仍旧承受着自然给予的风霜, 娇嫩的绽放着。
一片嫩白中, 青色的油纸伞格外醒目,纤细娇柔的姑娘, 被它紧紧护在伞下。
但雨水过多, 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裙角, 还是湿了一大片,粘上了泥。
姑娘安静的立着, 久久没有动, 一人一伞似是融入了这片梨园, 姑娘仿若那满树的梨花, 受尽风雨凌虐, 而比它们幸运的是, 她有一把油纸伞相护。
唐娇娇想,若是没有师父师娘相救, 她应该也早就如这地上的梨花一般, 长眠地底,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也如唐氏三百一十五人一样,死在了十年前的今天。
南庆建安十年, 三月二十九,京城百年世家唐府唐扶之一脉助奉王谋反, 未成。次日, 唐府通敌北周被揭发, 天子震怒,下令诛九族。太子贺北城,三公主贺北妱于殿外以性命相逼,为唐府求情,天子终收回成命,改唐扶之满门抄斩,至此,唐府没落。
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但唐娇娇并不记得当年那场血腥的屠杀,可初醒来时,每夜的噩梦告诉她,唐氏血案是真实存在过的。
三百多条人命,鲜血染红了半个京城。
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那一日与世长辞,甚至死后,还背负着谋逆通敌的罪名。
她不记得她的父亲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性子,但师父师娘坚定的告诉她,她的父亲唐扶之是天之骄子,年少成名,门人无数,亦是一身傲骨,正人君子,这样铮铮铁骨的人,绝不可能谋逆通敌。
既然父亲没有犯罪,那只能是被人所害。
作为京城唐府唯一留存于世的血脉,作为唐府大小姐,她有责任,有义务,也必须要为唐府翻案,为她的父亲,母亲,唐府三百一十五人,讨一个公道。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可这就是她十年前获得新生后的使命。
唐娇娇缓缓抬头,油纸伞自手中脱落,她闭上眼任雨水肆意击打。
老天既然选择留下了她,就必有让她存活于世的道理,她将拼尽一生,为父亲平反。
铮铮傲骨的君子,怎能在死后染上污垢。
雨毫不留情的落下,没了油纸伞的保护,她的头发,衣裳,很快便湿了个透。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寻一处祭拜,可今年不行,宫中需得步步谨慎,但凡落下一点把柄,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唐娇娇半仰着头一动不动,这一刻,她享受被雨水冲刷的感觉,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更加安宁。
贺北城立在不远处,看着雨中那道白色纤细的背影,心如刀割般的疼。
她知道,知道她的身份,知道今日是唐府灭门的日子。
泪水自眼眶涌出,落在雨水中,没有半点痕迹,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在承受着旁人无法体会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缓缓走近唐娇娇。
打在脸上的雨水突然停下,唐娇娇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睫毛上的水珠也跟着颤栗。
她微微低头,半睁开眼侧目望去,但眼睛被水雾遮挡,她看不真切。
只感觉到身旁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靠近她,温柔的将她拢入怀里。
“阿梨怎在这里淋雨。”
熟悉的腊梅香钻入鼻尖,靠近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唐娇娇缩了缩身子,她浑身的冷意好像消散了不少。
“阿梨可是不开心了,别怕,有孤在,以后,孤都会护着阿梨。”
头顶上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在这冰冷的雨天带来丝丝暖意。
须臾,唐娇娇往他怀里拱了拱“夫君怎么来了。”
虽然这份温暖或许持续不了太久,但这一刻,她放任自己去贪恋。
贺北城感觉到了她的依赖,又紧了紧手中的力道,将她完全按在身前。
“屏珠说阿梨来了这里,孤便来了。”
唐娇娇在他怀里闷闷嗯了声。
“贪玩够了,就随孤回去,衣裳淋湿了会受风寒。”
贺北城揉了揉她的脑袋,用极尽宠溺的语气道。
今日是个敏感的日子,哪怕过去了十年,仍有不少人记得,可这一日,是不允许缅怀悲伤的。
娇娇的身份绝不能有半点泄露,与唐氏有关的任何东西都得避开,而特殊时候的一点点反常都会被无限放大,等有朝一日就会成为一柄致命的利器。
今日这场雨中的祭祀,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娇娇听见那句贪玩,心神彻底放松,叫他如此认为,也免了她去找借口解释她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淋雨。
“好。”
话音刚落,身体便腾空而起,唐娇娇一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
贺北城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撑着伞将她紧紧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