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三章 童年是个楔子(6 / 8)

急,越着急越犯错。”

同样一个村庄,一样没钱的两个穷光蛋,一个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穷酸汉,跟一个读过几本书的酸秀才,两者对痛苦的感知,深浅,宽窄,长短,都是不一样的。

在于见解。

知道很多个为什么,却都无法解决问题,可能恰好才是痛苦的根源。

这其实也是许多读书人的症结所在。

心中知道的是一条道路,脚下行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既是知行不一,追本溯源,其实就是身心不一,身在此处,心在彼处。

故而越是心思细腻者,越有撕心裂肺之痛苦。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后悔的感觉,在身旁那条可望不可即的道路上,迤逦绵延成一线,教人不堪回首,不敢转头看。

陆沉微笑道“当年我推着车子,找下家,好接手这么个天底下最烫手山芋的小姑娘。其实陈平安是可以不用开门的,假装没听见就是了。只是他听到了敲门声,辨认出贫道的嗓音,确定了身份,是那个在路边摆摊算命的道士,还是开门了。”

“那会儿陈平安说了个但是,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读过书,肚子里墨水少,脑子里想法多,很多心里话说不出口,说出口了,可能也会词不达意,不如不说。”

曹溶开口笑道“人生第一难事,说话而已。”

“于是我就接着往下说了一句,但是手脚始终跟不上想法。”

当时听到陆沉的这句话,总给人一种暮气沉沉感觉的草鞋少年眼睛一亮。

而曹溶眼中所见,或者说当年这一刻在师尊眼中的贫穷少年,整个人的气质蓦然一变。

宛如一幅原本唯有黑白两色的工笔白描,瞬间变成了一幅五彩绚烂的写意画。

说到这里,陆沉满脸笑容,“陈平安就像遇到了一位知己。”

然后陆沉又用了一个比喻,“更像是一个心田干涸的口渴之人,遇到了一个手持水瓢的道旁路人。”

这幅光阴画卷中,少年又先后说了两句话。听不懂,但是大多记得住。其实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细节了。

陆沉说道“前边用了大多,是个笼统说法。等到我解释了宁姚的身体状况,他信了,于是后边就用了所有。”

“你要知道,陈平安是一个极谨慎的人,是极喜欢自我否定的人。”

“那么当他说所有的时候,就一定是极其肯定、有把握的千真万确了。”

“这就是那会儿陈平安的心性。正因为怀疑世界,反而找到了几根救命稻草,抓住不放。 ”

曹溶说道,“这好像跟很多人不一样,正因为 怀疑 ,所以更加不信任,采取否定。”

“否定自我,肯定他人。就像朝自己脸上甩耳光。”

陆沉点头笑道“天底下有几个人,喜欢扇自己耳光,吃饱了撑着自讨苦吃吗”

“除此之外,你还遗漏了一个细节。陈平安这两句话的衔接处,很有意思,这里边存在了一种浑然不觉的、自然而然的桥梁,可以解释为一种等价交换。出自陈平安的直觉。世间道士,几乎都是医家。就会明白一个人的觉知,或者体感,有多重要。归根结底,觉知与体感 ,就是修道之人,自身人身小天地,对身外大天地的一种敏锐感知。”

陆沉唏嘘道“单凭这一点,陈平安就当得起地材美誉了。”

所谓地材,便是远古岁月所谓的地仙资质。

曹溶点点头。

陆沉神色淡然道“好像我们都有摧毁一切美好的趋势。”

曹溶问道“儒家那场三四之争,师尊是偏向文圣的”

陆沉一笑置之。

光阴长河中,道士看似随意说一句,可能那个当师父的,根本就没有把陈平安领进门的想法。

曹溶抬起头,神色古怪。

陆沉点头微笑道“自然是故意为之,用心叵测,杀气腾腾。”

少年却说自己比不上一般的学徒,就更不能跟刘羡阳比了,所以不奇怪。

曹溶说道“冲淡之气。”

陆沉自嘲道“我在悄悄暗示他,不妨用否定他人来肯定自我,他却用否定自我来肯定他人。”

“我安慰他心稳二字,很难得,不用看轻自己。”

陆沉笑道“最后陈平安约莫是聊开了,话就多了,竟然也给我打了一个比方,说两个人各自站在水深水浅处,都抓到了鱼,再问我两者是不是不一样的。我当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反问他一句,若是两个人,站着弯腰抓鱼也好,扎猛子去水深处也罢,结果抓到了同一条鱼,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曹溶沉吟片刻,疑惑道“师尊,弟子有一问。”

陆沉猜出他的心思,笑道“是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陈平安在好友刘羡阳这边,为何连半点嫉妒之心都没有”

曹溶点点头。

陆沉单手托腮,沉默片刻,“佛家有床上安床的说法,当然是贬义,若问何处觅佛不可更头上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