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秋,北境接连两场大败北狄的捷讯,随秋风传往各处。
但只要战事一日不曾结束,再多的捷讯也只能短暂地安抚人心。
且北狄的战事对大多数人来说目前还太遥远了,比起那未曾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世人更关心自己眼前的乱局能否得到解决。
如今放眼天下,过半之数的百姓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尤其是山南东道一带,即便正值秋收之季,路边也常见饿死病死的尸骨。
秋收的粮食被卞姓“朝廷”强行征掠而去,作为抵御荣王大军的粮草补给。
面对荣王大军的逼近,卞军一败再败,搜刮百姓的手段也越发残暴。
如恶匪般的卞军闯入一户又一户人家“征粮”,若遇阻拦或藏粮者,一概血溅当场。
有男子红着眼睛要上前同卞军拼死,被一名老妪哭着抱拖住:“儿,不能啊……”
“再忍一忍……”等那群卞军扛着粮食走远了,老妪哭着劝说宽慰:“再忍一忍,听说荣王就要打回京师来了……”
周围或悲忿怆然或麻木煎熬的百姓,闻听此言,大多满怀希冀地附和起来。
他们不懂,当初口口声声打着为民起义,为百姓寻求公道名号的卞军在终于入主京师之后,为什么他们这些平民的日子反倒更加艰难,甚至连活路都要没有了。
他们想不通,只能唾骂诅咒那“出尔反尔”的卞春梁,期盼着为人仁德的荣王殿下能早日打回京师,主持大局。
还有那位皇太女殿下……有人说皇太女是假的,但普通百姓不在意,只要有人能救他们,能让他们活下去就好。
有消息稍灵通些的贫寒文人说:“皇太女在北境打了两场胜仗……”
“这是好事啊!等荣王殿下回到京师,赶走卞贼……皇太女殿下平息北境之乱,那天下就太平了!”
“可是到那时……谁来做皇帝?”
换作太平年间,这等禁忌话题不是他们能触碰的,他们也不会去关心,但此时这个问题却是与他们的生死息息相关,他们急切地盼望着能从这苦海中解脱出来。
“荣王德高望重,皇太女是个将星……”有面黄肌瘦的老人说:“荣王做皇帝是众望所归,到时皇太女继续当个女将军,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那起先说话的文人摇摇头,却无法苛责老人的天真愚昧,只怅惘地走开了:“哪里会有这样简单的事……”
这里是山南东道,恰好切割了淮南道与山南西道,换而言之,是位于皇太女与荣王势力之间的缓冲地带。
对于两方势力,此处的百姓没有明确的归属感,从头到脚都泡在苦海里的人,伸手能抓住哪根稻草,便将哪个视作救世主。而今相比远在北境的皇太女,正往京师攻进的荣王更能够承载他们的寄望。
老妪哭着冲西面跪下,既是拜神佛,也是拜荣王,求神佛与荣王早些收走那卞贼的性命。
不知是否真的是上天有眼,听到了苍生的祈求——
八月廿四日,重阳将近,大梁新帝卞春梁,突然暴毙。
在此之前谁也不曾想到,这个盐贩出身却屠尽世家贵族,一路浴血登基为帝,堪称一代枭雄者,其离世的方式竟非是死于刀兵之下,而是咽气于寝宫之中。
正值壮年的卞春梁一向警惕,就连身边再三筛选过的内侍也不全然放心,夜间就寝时从不允许宫人贴身侍奉。
内侍是在次日清晨上前侍奉时,看到了于龙榻之上七窍流血而亡的卞春梁。
内侍面色惨白,后退着跌坐在地,许久才得以发出惊叫,连滚带爬地出去传报。
宫中霎时间大乱。
卞春梁是死于毒杀,而昨晚宫中曾有一场宴饮。
谁都知晓这位新帝的戒备程度,饮食从无马虎……而此事最终查到了卞氏新朝的“二皇子”身上。
卞春梁的长子卞澄死于岳州瘟疫,卞春梁登基后,便追封长子为大梁朝先太子。
除了当初甘愿赴死的长子外,卞春梁余下的三个儿子也向来对他们的父亲敬重有加,从不敢有忤逆之心,卞春梁对此也向来自信,因此他至死也未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卞澄早死,二皇子身为长子,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最大。
但卞春梁无意急着册立太子,而在着手准备填充后宫,并打算择选一位出身高贵的皇后,用来稳固并装点自己的新朝。
二皇子心中忧切自己的日后,但也远远未达对父亲动杀心的地步……况且他又不是傻子,此刻荣王大军将至,若他杀了父亲,靠谁来支撑大局?靠他吗?他但凡还没疯透,都不可能敢有这样的妄想!
可是那被验出了剧毒的毒酒,的确是他亲手斟给父亲的!
二皇子被指认之际,猛然想到了什么,他道那壶酒是堂兄带去宴上的,害死父亲的不是他,而是堂兄!
二皇子口中的堂兄名唤卞瓒,乃卞春梁亲侄。
卞瓒跟随卞春梁征战,生死关头未曾离弃,立下过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