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璟昨晚归营之后简单地沐浴过,今日不过赶了半日路,风尘只停留在表面,此时又是白日,他倒不觉得自己需要特意洗尘,便道“不必”。
秦都护点了头,心中有些失望地犯嘀咕,都说为悦己者容,他看崔大都督倒是松弛得很。
哎,冷静沉定的人面对久未相见的心仪者,竟也是个这么个波澜不惊稳如老狗的路数……他原以为能瞧见一个不一样的崔大都督咧。
秦都护便不再多言,请崔璟往备宴的前厅而去。
知晓大军一路前来必然辛劳,崔璟便打算等并州部将们一同用罢午宴,再坐下商议正事。
厅门旁侧,备下了铜盆与热水,崔璟解下披风,净了手,接过仆从递来的温热棉巾擦了脸,便一如往常地在上首处落座。
厅内摆放了十二张矮脚食几,左右各六张,每张食案可由两人共坐,但崔璟通常习惯独坐,依身份高低,都护府内也无人可与之平起平坐。
秦都护和吕老将军平时多是紧挨着崔璟下首落座,但此时崔璟却见二人落座之处,与自己之间尚且隔了一张空案,不知是为何人而留。
崔璟见状,心下已然觉出了几分反常之处。
紧接着,一群武将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皆上前恭敬地向崔璟行礼。
能来此处用宴的,在军中的身份自然不会低了去,而既然是并州部将,按说崔璟不可能认不得,但崔璟却发现,这其中有好几张生面孔,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知想到什么,崔璟心间倏忽泛起一阵波澜。
这时,厅门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那些尚未落座的部将们转身面向厅门方向,秦都护等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厅内一时间有些嘈杂,但怪得是,崔璟竟什么都听不清了,分明他一贯五感敏锐清醒远超常人。
他甚至忘了反应,仍盘坐原处,一动不动地望着厅门的方向。
崔璟的视线被起身行礼的人影遮挡了大半,隐约间,他只从人影缝隙间窥得一抹青白之色,尚未见得那道身影主人的真容,心跳却已然变得杂乱无章。
在众人一声声“常节使”中,那道青白身影停下了脚步,随后,有清亮随意的女子声音响起:“……不是说崔大都督也到了,人呢?”
那道声音从容不拘,张口头一句话便是找人。
而她找的这个人,与她之间有着诸多流言,她却并不在意,视线越过一道道人影,径直搜寻而去。
众人纷纷避让至两侧,也有人转头看向崔璟所在。
人群如云雾般散去,那道青白色的身影,便随之完整地出现在了崔璟的视线中。
她着月白裙,上披一件青缎为底、白狐毛镶边的半臂披袄,依旧只拿铜雀钗束发,立在那里,清新静谧,如月影绰绰。
崔璟开始相信阿点的话了,阿点曾说他的殿下身上有山川日月的香气。
此刻,崔璟自觉也清晰地嗅到了日月之气,随着她走近,那气息便也徜徉而来。
崔璟下意识地慢慢起身。
常岁宁负手走来,在离崔璟三步远处停下脚步,二人谁也没有向谁抬手行礼,其中一个是没顾得上,另一个单纯是出于不见外的松弛。
时隔数百日,再相见,崔璟拿来见常岁宁的,是一个看似很淡,却直入眼底的笑。
这笑意中尚余两分怔然,余下八分便皆是无从掩饰的本我欢喜。
常岁宁回他一笑,也未多言。
旋即,崔璟自矮桌后行出,让出了上首之位,与常岁宁道:“坐这里。”
他让得从容,常岁宁应得也很从容,点头道了个“好”字,便上前坐了下去。
崔璟在她下首的空位处落座,身形依旧端正,周身的气势却好似从目空一切的“无”,变作了自觉自愿的“守”。
主动退下高台,守着她,是他为自己选定的位置。
有些人生来似乎便不具备居于人下的气质,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而在世人眼中,崔璟必然算得上其中一个。
这样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却可于一瞬间敛藏起每一根不可被剥离的傲骨,化开每一寸如冰川般的无上坚硬。
这是世间仅有的特殊对待,普天之下大约再寻不出第二份了,但在他身上融合得理所当然,仿佛理应如此,不该有任何争议犹疑。
秦都护几乎看得愣了去,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他懂了,崔大都督并不知常节使来了此处!他就说呢!
秦都护兀自走神间,只见崔璟向自己看来,道:“秦都护,开宴吧。”
她一路行军至此,必然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了,这般时辰,想来她也该饿了。
秦都护回过神,忙让人传菜。
众人也纷纷入座。
席间,秦都护等人总忍不住向上首悄悄投去视线。
说来也是怪,崔大都督瞧着也并没有在笑,五官还是原本的五官,可偏偏就没了那股子凛冽劲儿,瞧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