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业的耐心已经不多,他欲一举拿下和州,是以除了葛宗之外,又令麾下另一名得力部下季晞共同出战。
葛宗领了兵符,出了营帐,甚是意气风发,好似这场仗已经打赢了。
见骆观临出来,他刻意慢下一步,冷嘲热讽道“单凭一张妇人之仁的嘴,到底是不能帮大将军攻下城池”
骆观临面色微沉,未予理会。
葛宗却不依不饶“骆先生屡屡为常阔美言,莫非是旧相识”
说着“啧”了一声,“可惜这常阔偏是个挡路石,大将军心怀大业,目光长远,怕是全不了骆先生的故人之谊了。”
“但无妨”他说着,上前拍了拍骆观临的肩,道“待我今日取了那常阔人头回营,先生便可与故人团聚了”
说着,自觉有趣,哈哈大笑了起来。
骆观临也不怒反笑,不冷不热地道“看来葛将军是自知不如人,是怕大将军若得常阔如此良将,这军中便再无自身立足之地。”
葛宗笑意顿时凝滞,脸色甚是难看。
“人有自知之明固然是好事,但葛将军如此善妒却不是长远之法,难怪那日就连大将军也说”骆观临话至此处,微妙地停顿住,只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头向身边的同僚会心一笑。
“”葛宗面色几变,大将军什么意思大将军说他什么了
他有心想问个究竟,但那骆观临已然抬脚离去,他有意上前追问,但又恐这么干太掉价,倒显得他沉不住气
而此时出战在即,他也没工夫与对方掰扯,只能皱着眉挠心挠肺地离去。
“骆兄这张嘴,可比刀子厉害多了。”那名同僚走在骆观临身边,此刻道“他将要领兵攻城,如此关头,骆兄何须与他一般见识怕是到了战场上,他心中还要记挂思量着此事。”
举刀砍人时,他或还在想大将军到底与骆观临说了什么
旁人砍他时,没准儿还在琢磨也不知那骆观临暗下究竟如何挑拨离间,大将军该不会就此要厌弃我罢
还要抽空将自己自入大将军麾下起,有可能犯过的错处,都要颠来倒去想上八百遍自我鞭尸反省。
越想越觉得此计“阴毒”,不免啧啧感慨“果然,你们这些做过御史的一个赛一个嘴毒心黑。”
面对调侃,骆观临只是冷笑“他自己心不定,纵是打了败仗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那同僚适时压低声音“骆兄是真不想他打赢这场仗”
骆观临没答他,而是面色渐渐复杂起来,又走了十余步,才缓声问“仲琴,你可觉大将军如今变了许多”
同僚面上打趣之色澹去,轻叹口气,未接话。
“我不时总想起,昔日于江都把酒言欢的日子”骆观临几分怅然若失。
那时他初被明后贬谪离京,郁郁寡欢不得志,因得遇徐正业一行人,才扫去满腔郁郁。
他们相谈甚欢,皆待明后当政之象不满,时常于酒后痛斥大骂当朝之乱象,遂相互引为知己。
总而言之,那些日子的酒,喝得他很上头。
同样令他上头的还有徐正业那一句句相逢恨晚,亲密无间的“贤弟”。
对方口中所描绘的成事之后的美好景象,更是令他目眩神迷。
于是他心甘情愿跟着对方起事,不遗余力,尽心尽力,出谋划策。这一路而来,那些扇动人心的“告天下书”,及檄文之流,皆经他手,笔都写断了好几支。那些心性孤高的文士也多由他说服拉拢而来,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几层。
而今,大将军麾下武将谋士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杂,大将军游走其中,生怕厚此薄彼,已许久不称他为“贤弟”。
昔日的知己兄弟,如今的关系只是干巴巴的主公与臣僚。
且葛宗之流,与他常有争执,或是忠言逆耳,大将军如今议事时,经常会有意无意地落下他。
再譬如方才在大帐内,那从前一口一个贤弟的人,如今听到不耐烦时,只会抬手让他住口。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我懂骆兄的心情”那臣僚叹息道“这就譬如骆兄本为原配发妻,如今眼看夫君发了家,纳了小妾无数,这些小妾各怀心思,惯会阿谀奉承,偏这夫君是个陈世美般的人物,眼中早已看不到糟糠之妻”
糟糠之妻骆观临听不下去,黑着脸打断“休要胡言”
荒唐,他是那等善妒之人吗
他脸色沉沉“我在意的又岂是这些”
他在意的是,那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当初被他视作知己的那个人。
“我懂”那同僚喟叹道“只是如今既已在这条路上,已无回头可能,多思无益,骆兄且着眼日后吧。”
这自然是高情商的说法。
若说的直白些,那势必便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就别瞎矫情了,中途跑路,死路一条。
骆观临便也不再说话,但心中却愈发闷堵。
此时,点兵场上有号角与战鼓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