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溶溶月，淡淡风。

白衣书生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若隐若现的紫月，仅是漠然的一瞥，旋即又低首，翻阅手边的古籍。

舍外有轻微响动，不是秋虫寂寥的私语，亦不是风穿林木的萧萧。像是人的脚步声，却是轻不可测，又夹杂些许银铃般清脆之音，泠泠作响。书生的嘴角浅浅，眉眼并无半分波澜。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是躲不掉，不若自己主动迎接，或许还有生机可寻。

书生抬眉，看着书几旁不知何时进来的玄衣男子，笑道，你果真按时而来。

那男子缓缓开口，道，我只是，将不属于你的那些，物归原主罢了。容寂，我并不是来劝你忘却前尘，我是命你饮下忘川水，再世为人。

门外有风徐过，撩起玄衣男子入鬓的银发。一双流光炫然的重瞳，足以望进人心，夺人心魄，摄人心魅。他的周身似有一种不可接近的神力，些许高贵，些许孤寂。

书生看得有些愣征，忽有一股强势的力量侵袭而来，不待他作一点反应，便像是被抽光了所有气力。他扯出最后一个微笑，道，你原是这般无情，罢了罢了，我竟是奢求要胜过你。

你原是这般无情。

你原是这般无情。

似断线的珠箔跌落，撞击在古旧的青石板上，清脆凄警。男子听着这千年前与之分毫不差的话语，眉眼一滞，不过是须臾之间，又隐了下去。

他喃喃，你还是，如此怨恨我。

书生并不答话，他的头枕上臂弯，身子趴在沉香书几上，像是以往的那些夜里，他因读书过于用功而疲累了而已。

窗外紫月淡去，恢复了原本的银辉。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衬出四合的寂静。穿堂风吹进房舍，掀动了几页书生的古籍，而后停在某一页，上书：天意昭昭然，吾心不可违。再看时，书页上已全然无字，玄衣男子亦不知所踪。

翌日，村舍庶民论起昨夜风起，都觉得玄妙。据一个白发老者所言，他曾观望到天上明月发出了幽紫之光，是为鬼神降临之兆。一个垂髫小儿也道，他那夜起身出恭，看见了一陌生的赤瞳银发玄衣男子，但因未看清他的容貌，便被人们冠以"童言不可信"而未能引起注意。

这事还未平息，便有外村人谈起另一件稀罕事，说是邻村葬了数月的沈家姑娘，在今晨复而活转过来，仍像生前一般，无一毫损伤。村民皆说，是沈家姑娘的生母沈夫人吃斋念佛感动了上苍，特生还其女，报其虔诚之意。

有人想起风寂阁里饱读古书的书生，便想请他来作解，或许他有不同的看法。这人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索性推门而入，看到熟睡般的书生。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吓住，书生直直地趴下，再不动弹。他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果然是想象中的无一丝温热之气。这人连滚带爬地从阁楼出来，撞见了一个村里人，便拉着他，道，那书生，死了。

风寂阁里住着的儒雅书生，在今朝，死了，在子未年间的今朝，死了。